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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人是位布衣老者,指尖捻起茶匙的动作轻如拂尘。他总说茶有性情,需知时节、懂水土,更要惜缘。案上的茶器各有故事:粗陶盖碗来自景德镇的老匠人,青瓷公道杯是旅途中偶然所得,连竹制茶则都透着经年摩挲的温润。
三五茶客围坐,看热水注入时茶叶舒展的姿态,听壶盖轻响如自然私语。从明前茶的鲜爽聊到岩茶的岩骨花香,话题随茶汤渐浓,最后都化作唇边回甘。
我可怜我自己。午夜躺在床上,回想自己作为一个人活着的现状,眼泪溢出了眼眶。我很早就在反抗神,反抗父权,反抗集权,反抗凌驾于头巅的乌云雷霆,而今父权消亡了,集权分崩离析了,乌云雷霆化成了春雨春雪,然而新的神又诞生了,就像寺庙里的佛,本来只是别人的神,却硬被拉去追认。妻睡梦中醒来,替我擦去眼泪,说着安慰的话。我闭着眼,什么都看不见,什么都不愿看见,怂恿着从心底渗出的积蓄了一年的泪。女儿在隔壁睡着,再过一月就满十一岁了。两个月前,她已经来了初潮。吃,花钱,玩,看电视,是她的四大喜好。她粗喉咙大嗓门,野蛮,时不时动手打我和她妈,时不时在大街上嚎哭。我在书房写作,她放学回来总是在窗外“老汉儿老汉儿”的叫。她带了钥匙。有时她故意装怪,把“老汉儿”喊成“脑花儿”。我悲伤,多是为了女儿。我不知道她会有一个怎样的将来。我们的教育,我们的社会,认可的依然是分数,一个孩子要接受更好更高的教育,除了父母得有钱外,还得有个好分数,而好分数恰恰是我女儿所欠缺的。枣,我的女儿,小学六年级,语文91,数学79,英语71。早上醒来,隐约看见政府车棚上有层厚厚的白,才知道是下雪了。听说雪,一贯爱睡懒觉的枣也麻利地起床了,没洗漱就兴奋地跑进了雪地。我找到相机,买了胶卷,打算为孩子们照雪景。南方罕见的大雪。树枝都压断了,小车穿了厚厚的白棉袄,街道上也满是积雪。我们去爬北山。我叫齐所有的人。枣已经跟她的表姐在楼顶打了一场雪仗,衣领头发里全是雪。我首先拍了三幅照片。从阿贝尔家客厅看出去的雪景。从阿贝尔书房看出去的积雪的花椒树。从阿贝尔家后窗看出去的雪地。然后登山。雪的世界。压雪的松树。透雪的青杠林。积雪的明代城墙。摇雪树,滚雪球,是所有登山赏雪的人最拿手的。远山迷朦,天地一统,细雪纷飞。有人在吃雪。雪很洁净。被雪覆盖的世界也显得洁净。我在攀登,奔跑,叫喊。我在忘却。昨天跟妻散步,还看见世界的肮脏。堂而皇之的机关大门口,一泡屎,明晃晃的,小孩或狗拉的。还有孙家巷拐角处的垃圾,桥洞旁乞丐脸上的污垢,小学枯干的葡萄架上的血汪汪的卫生巾。我在河堤上口头批判贪官,批判我们社会生活的质变,妻和同路的人都骂我是个偏执狂,说别人能贪也是本事。妻们的话一竿子把我撑到了河对岸。我可怜我自己,更可怜我们的百姓。深受腐败贪官之苦的百姓居然都这样认为,我为他们血液里的奴性感到彻骨的悲凉,就是这样深厚广大的奴性喂养了贪官。剩余的路上,我缄默,缄默,再缄默。为我们的山河初春的萧瑟,为萧瑟里看不见的可能的绿。
像是巴望着一场秋雨那般,觉得一场秋雨便是秋天光临。但犹如,这未然是秋末。这种情绪就犹如是拿着最能勾结本人理想的货色,来刻画一所有实物那般无厘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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